么女眼中的父亲
朋友说一个受子女尊敬的父亲是一个民族的脊梁,
这意味着他的责任感和担当感。
壹】
父亲生於四十年代末期,
那个兵荒马乱稍稍平息的年代,
那个物质匮乏谁穷谁光荣的年代,
当然也是新中国诞生和成长的年代。
还未来得及体会「生在红旗下,长在甜水里」
马上迎来了五十年代的百废俱兴,浮夸风,大跃进,六十年代自然灾害和文革。
在全社会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时代,
作爲一个中农家庭的孩子,所处境地可想而知。
父亲对这一段的经历鲜少提及,
一是父亲认爲这是时代普遍现象,没必要再来翻旧篇章;
二是他觉得作爲一个男人曾经经历的苦难不想与孩子言。
大家也无意去对这段艰苦的岁月进行考古。
毕竟现代史已经有了很多类似的记载。
社会的发展,总要付出一些代价,
可能这部分代价牺牲的是某些阶层的尊严。
巴尔蒙特说「我们来到这世上,是爲了看太阳」
所以我们都是向阳而生,过去的黑暗就让它过去。
贰】
虽然阶级成分不理想,所幸,父亲还是帅的。
在那个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年代颜值也是具有一定的优势。
七十年代中期,父亲遇上了注定与她相守一生的的女人。
改革开放的时候便有了一儿一女,
八十年代土地承包制後,生活慢慢好转,父亲在将近四十的「高龄」迎来他的么女.
么女未曾见证他年轻时的辉煌或气盛而怒发冲冠的时候,
从记事起,他的性子已经相对醇和。
叄】
1986年么女0.5岁,父亲38岁;
在那片小乡村,土地承包制刚刚开放不久。
对於勤劳的人家刚刚可以吃上饱饭,
那时候的物价奶粉3元/包,么女一个月可以喝掉4-5包;
父亲的月收入大概三十多元。
不固定的收入,固定的支出
一般人家的孩子三个月断奶
父亲看着么女奶瓶般瓷白的脸盘,说再喝段时间吧,
然後又是一年,前世小情人的宠爱便是如此。
肆】
1990年,么女5岁,父亲42岁;
经常是爸爸骑着家里的二八式自行车,
前面横杆坐着么女,後座载着母亲;
每逢上坡的时候母亲便跳下来帮父亲推车,
而么女坐在前面横杆上喊「加油」,并用手推车把,
每每这时父亲会说「果然变得轻松了」,
么女便爲自己出的这把力骄傲不已,
母亲也从来不说穿。
大多数人的童年应该都经历过这种坐自行车或者学自行车的一幕,
在那个并不直接口头表达爱的时代,
应该是父母和孩子间最亲密的互动之一了。
伍】
1995年,么女10岁,父亲47岁;
父亲身体不适去医院,
一纸诊断证书判断父亲是A肝患者,
在那时A肝和B肝一样让人们谈之色变,
父亲在第一时间被隔离开来,
家里所有用物特别是碗筷都进行严格的消毒,
母亲带着仨姊妹检验并打A肝疫苗,
接下来就是父亲住院治疗,医生说要移交上一级医院。
那口气听起来似乎是不治之症,
瞬间如黑云罩顶,家庭气压跌到极点,
那时候大哥在准备结婚,二姐刚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,
农村还没有实行医保,没有任何报销可言,
父亲坚持要求回家不再治疗,将治疗费用留给孩子。
母亲直接在上级医院挂号缴费要求重诊,
在等待诊断结果的期间,父亲一直不怎麽说话,
父母都瞬间的憔悴了很多。
然而诊断结果出来,相安无事,证明之前县医院是误诊;
全家都松了一口气,感觉在死亡线上走了一回。
(在此无意对小县城的医疗水平有所诋毁,
只是在人命关天的时候,这一纸诊断可能断送的是一个家庭未来几十年的幸福。
在其位,谋其职,
在重大事项的决定中,希望能经查实并三思而後做出判断)
陆】
1997年,么女12岁,父亲49岁;
这一年香港回归,举国上下欢庆之际。
父亲最好的朋友戚伯因病过世,
那时候农村有人过世晚上要请西乐队和花鼓戏的。
小学生的么女正是爱凑热闹的年级,
么女和一帮小夥伴在丧事场地蹿上蹿下的玩,
直至西乐散场,
十二点将至的时候广播里开始有沙哑的声音念悼词,
那是父亲的声音,
尽管声音不比往常,么女还是一下就听出来了,
闻着悲切,听着落泪,
那是父亲第一次给别人念悼词,
也是么女第一次看到父亲的悲伤。
第二天,戚伯出门(下葬),父亲的嗓子已经不能发声。
母亲说,戚伯是父亲可以穿同一条裤子的死党,
谁家有什麽事情,不用多说都会相互的竭尽全力去帮忙。
以後每年,父亲都会去戚伯家追悼,
直至戚伯家属搬离去了他乡才渐渐少了联系。
多年以後,么女有了自己的朋友,
在人心越来越难交换的年代,
才明白当年父亲朋友间那种多年的肝胆相照是怎样的不易。
柒】
2001年,么女16岁,父亲53岁。
这一年,不知道怎麽盗贼就瞄上了农村的家藏和家畜,
连装了防盗窗的人家都被直接撬开。
这一天暑假午休,
一向睡觉警醒的母亲听见外面有声响,
悄悄叫醒了午睡的父亲。
父亲猫着身子从後门绕至侧面,正见有人用钩子在抓鸡,
余光感觉到父亲的到来,小贼扔下东西就开跑,
然而他不知道尽管父亲年逾五十,
但因多年的劳动锻链,体力比一般的年轻人都要好。
在追了大半个村子後,父亲在另外一户人家门後逮到了小贼。
闻讯赶来的乡亲都气愤填膺的要打断小贼的腿,
这个外地来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噗通跪下来求父亲原谅。
父亲虽然没读多少书法还是懂的,
前一秒还追的青筋爆出,
後一秒默默的说「带去派出所吧」
结束了这一场抓贼闹剧。
捌】
2007年,么女22岁,父亲59岁。
几近花甲之年,
某天在田间闲聊,么女问父亲
「如果您这一生什麽活都不需要乾的时候,您想要爲自己做点什麽」
父亲说「没什麽做不做的,人活着总要做点什麽;
除非哪一天不在了,便什麽都不需要再做了」
一时间心塞,百感交集。
玖】
毕业之後,么女回家的日子屈指可数,
慢慢的工作重心占据了生活的大多数,
关於父亲的事情很少再来记载详细,
也不知道是哪一年开始,父亲的手臂再也不能完全伸直,
那是当年在做水泥搬运的时候维持一个动作用力静脉曲张所导致的;
父亲当年闲暇之余拉的二胡也不知道被尘封在哪里。
如今父亲已近古稀,依旧扛着锄头在田间行走。
这小半生,听了太多的人说生活太累太辛苦,
唯一没有听父亲说过半句,
然而在农村体力劳动中,未曾见到有比父亲做的更多的;
这小半生,也见了太多的人到中年发福发胖,
唯有父亲坚定的七十年一直保持这麽精瘦的身材;
这个平凡的男人默默的扛起家庭的重担,毫无怨言。
拾】
一直,父亲也都是个公正而热心肠的人,
在村里,但凡红白喜事和一些争论不休的事情都会叫上父亲去帮忙。
但是但凡父亲去调解过的基本上就没什麽大事。
作爲一个淳朴的农村人,
印象中父亲似乎从未主动惹过什麽事,
只是也从未怕过什麽事。
在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,严母慈父家庭,
这麽多年,父亲都很少出面言语管教孩子,
也甚少对孩子做出什麽承诺,
他只是言传身教的教会了子女要正直和善良。
拾壹】
大冰说「这世间最不能直视的,是太阳和人心」
一个人内心光明磊落,活得最问心无愧。
诺,我父亲就是这样的。
他不需要说什麽,
却一直是我做人的标杆。
他亦从未开口说爱我,我亦知道他已经给了我他的全部。